吃糖記

王應(yīng)波

　　友人孩子結(jié)婚，因事未能去喝喜酒，此后兩次補請，我均在外地。朋友過意不去，一定要單請。我勸他說：“選舉開會也有人員不齊的時候，就連考試都有請假的呢，你想把每個缺席的人都請到，不可能么！”
　　過了幾天，朋友特意托人給我捎來一包喜糖。一個印刷精美的手提袋，里面裝著書本大小的牛皮紙袋，盛情難卻，我只好笑納了！拆開包裝，有香煙、瓜子、帶殼的小花生，還有幾顆糖。前三樣我沒動，隨手撿起一顆糖，是大蝦酥，剝?nèi)ヌ羌?，那硬硬的糖殼有著蝦殼一樣的紋理，咬開后里面是酥脆的花生。久違的味道讓我不顧醫(yī)生告誡，大開“糖戒”，接連吃了牛軋?zhí)恰柋八固堑榷喾N糖。夾心棉花軟糖，糖紙上印有“吾家有喜”，阿膠棗糖的糖紙印有“早生貴子”，一看就是過喜事的糖。糖吃在嘴里，親切的甜味兒，讓我不由想起兒時吃糖的情景……
　　小時候，吃糖可是件奢侈的事，過年時必有糖，父親從外地回來偶爾帶點糖，最親近的親戚登門可能也會帶些糖。有時候，幾個月吃不上一顆糖，任憑我望眼欲穿，任何一顆糖也不肯登門。
　　最初邂逅的甜味兒，是我婆柜子里的白砂糖。白糖一般由深色的草紙包成四四方方的形狀，再用細(xì)細(xì)的紙繩牢牢地捆扎著。我婆心情大好或我身體有恙時，會打開柜子，取出紙包，用小勺舀上一兩勺，沖成白糖水讓我喝?！疤?！真甜！”我美美地喝上一大口，吧唧著嘴遞給我婆。我婆用勺子舀一下，抿著嘴嘗了一口。“甜得很，把牙都要甜跌（掉）了！”我婆開心地笑著，又把碗遞給我。我“咕咚咕咚”一口氣喝完，咂咂舌頭抹抹嘴，嘿！連舌頭都是甜滋滋的！漸漸地，喝白糖水變得平淡無奇，要直接舀一勺白糖倒進(jìn)嘴里吃才過癮。不過，最令我向往的還是白砂糖蘸饅頭。熱騰騰的饅頭蘸上沙沙的白糖，一口吃進(jìn)嘴里，粗糲的白砂糖嵌進(jìn)松軟的饅頭，沒來得及融化便被嚼得嘎吱作響，聽覺和味覺都有了極致的享受！
　　有一次，好長時間沒吃糖了，我的糖癮犯了，就央求我婆把柜子打開，給我糖吃。我婆笑瞇瞇地說：“么（沒）有了，連糖紙包包都叫老鼠叼去了！”我當(dāng)然不信，還沒柜子高的我便尋了镢頭要挖我婆的柜子！后來到底吃沒吃上糖，我沒有印象了，倒是這拿镢頭挖柜子的笑話很是讓大家笑了一陣。
　　慢慢地，糖果出現(xiàn)了。最早嘗到的是一種水晶樣橢圓形水果硬糖。它甜甜地在舌頭上滾來滾去，在嘴里撒播著甜味兒，終于疲勞了就被牙齒“嘎嘣嘎嘣”嚼碎，徹底融化在舌底。同樣檔次的糖還有好幾種口味，剝開糖紙，綠的是哈密瓜味，紅的是草莓味，黃的是橘子味……話梅糖是酸溜溜的，隨著舌尖的攪動，在左邊腮幫子停停，在右邊腮幫子歇歇，酸得人口水直流，酸得人牙齒發(fā)軟。那時有小孩子哭鬧，愛耍笑的大人就用舌尖把左腮頂個包，逗小孩說嘴里有糖，還問小孩子想吃糖不？小孩子破涕為笑，說要吃糖，可那糖忽然不見了，原來從左腮跑到右腮去了。如此反復(fù)，捉迷藏一樣，孩子玩著玩著倒把吃糖的事忘記了！
　　兒時吃過最珍貴的糖是大白兔奶糖。有一年中秋，我一個在上海工作的堂叔回鄉(xiāng)探親，帶回了許多禮物，其中就有大白兔奶糖。那是我第一次吃大白兔奶糖，糯米紙里裹滿了潔白豐腴，既有糖的甜蜜，還有濃郁的奶香，那奇妙無比的味道，實在是太美了，我簡直被震撼到了！
　　在吃過的糖里，我最喜歡的是一種珍珠大小、五顏六色的“豆豆糖”，一分錢就可以買五粒。每當(dāng)清脆悅耳的撥浪鼓聲由遠(yuǎn)而近時，孩子們就像鐵粉遇見磁鐵一樣被牢牢吸引住了，雙眼緊盯著貨郎擔(dān)子里琳瑯滿目的小商品。針頭線腦、毛巾手帕、木梳發(fā)夾、梳頭油、雪花膏等，當(dāng)然少不了我們最喜歡的玩具和糖果。大人們挑挑揀揀，一番討價還價之后買些日常用品，小孩子拿著雞毛、廢銅爛鐵、舊膠鞋之類的東西來換糖果吃。我兩手空空跑回家，父母沒在，我婆沒錢，我又非要吃“豆豆糖”，鬧嚷得不可開交！我婆急中生智：“有法子了！”邊說邊從墻縫里摳出平時梳頭積攢下來的長頭發(fā)，有拳頭大一團?！斑@是頭發(fā)，人家要么？”我遲疑又膽怯地說。“要！這能換糖吃，不哄你，快去，遲了貨郎就走得么（沒）影影了！”我婆一個勁連勸帶催。我一聽，急忙抓起那團頭發(fā)就跑，終于如愿以償換到了“豆豆糖”！我迫不及待地扔了兩粒含在嘴里，涼涼的，口感很細(xì)膩，外面裹了一層厚厚的糖粉，又添加了特別誘人的紅、綠、黃、藍(lán)、粉、白等色素，除了甜，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香！后來，我還在貨郎擔(dān)子里嘗到了“米花糖”，一種用米花和糖漿滾成圓球狀的糖，和乒乓球大小差不多，吃起來非常酥脆，米香與甜味完美融合，帶給我相當(dāng)愜意的滿足感！
　　參加工作之后，吃糖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，又陸續(xù)吃了酒心糖、巧克力糖、高粱飴糖、果汁軟糖、健齒口香糖等，還有各種我讀不懂名稱的外國進(jìn)口糖。每當(dāng)嘴里含著糖，我就會產(chǎn)生“快樂”的感覺?？晌飿O必反，長期吃糖嗜甜，對身體健康造成了威脅，血糖升高，齲齒困擾，因醫(yī)囑，我近年基本上戒糖了！
　　凡事皆有“度”，一旦超出“度”的界限，事情就可能發(fā)生質(zhì)的改變。吃糖是這樣，其它事情也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