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水成仙 陪你過年
近日上??岷Ф嫉那锾煲还P帶過,直接由夏入冬,幾乎使人立腳不住。夜歸人埋頭只是疾走,總感覺那地面都要給凍裂了。出地鐵,薄暮冥冥中看到路邊有位賣花人。近前來方才看清是專賣水仙花。
擠擠挨挨的水仙給養(yǎng)在一只大瓷盆里,賣花人是個中年男子,靠著電線桿抽煙。煙霧升騰四散,頭頂一盞昏黃小燈,映照出他的半邊臉。此刻正舉著手機打視頻電話。蹙眉說著什么,是完全聽不懂的方言。忽然想起奶奶早前常掛在嘴邊,“得水成仙,陪你過年”,啊,要過年了。
盛放于冬季的花,香味似乎也自帶一絲清寒之氣。比如梅花。比如水仙。在我的家鄉(xiāng),晉北地區(qū)鮮少能得以一見傲骨嶙嶙之梅花的疏影暗香,不過福建漳州的水仙,倒是絕然不缺。
童年記憶中,每逢新年,父親總會買些水仙回來。那只扔在陽臺角落里的粗瓷盆,扁扁圓圓,冷落一年,此時終于閃亮登場。
水仙的葉子,初初時嫩綠而短小,至多兩三寸。扁圓的鱗莖放進盆去,添一些鵝卵石。注水。每天正午時分,端至日頭下讓它曬曬。日照充足,水仙生根更快,不至于給養(yǎng)成一盆蒜苗。好了。稍安勿躁。小小的葉片吃飽水,漸漸長高、變大,展翠吐芳,滿目碧綠,想起汪曾祺先生的話,“隆冬風厲,百卉凋殘,晴窗坐對,眼目增明,是歲朝樂事……”
日復一日,看著窗下盆中水仙綠白相映,素艷可喜,到春節(jié)時正值花期,拿來做“清供”極好。
記憶中,父親書房的案頭,一到冬天總擺著水仙兩盆,佛手一盤。邊上幾只專門拿來聞香的香木瓜。這種生長在北方的木瓜,香味極濃,卻并不能吃,模樣有點像香梨,我奶奶習慣叫它“鐵腳梨”。這東西其實是一味藥材,消化不好的人用它泡水來喝,舒筋活絡,和胃祛濕。
記得有年過新年,父親的朋友來家做客。帶了一盆香蒲草。我見過奶奶把曬干的蒲草當蚊香用,夏天驅(qū)蚊效果不錯。鼻子貼上去仔細嗅方才有隱隱那么一絲香氣,竟然有人把這當新年禮物?說是可防疫驅(qū)邪。
每到新年這一天,父親照例要抱本書,洗過澡后便坐到書房去讀書。父親讀書時喜歡喝茶。而“清坐”尤其適宜配茶。要滾熱的茶才好。此時新茶還沒下來,于是捏一撮去北京出差時帶回來的“茉莉高沫”。就那么清坐浸香至三更。
茶香,水仙香,佛手香,木瓜香,我在甜香中沉沉睡去。深夜睡得迷迷糊糊,恍惚間看見床頭正對著書房。死寂的黑暗中書房的燈愈顯大亮,父親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,駭然中人也徹底醒了。
我跳下床,躡手躡腳貼墻往過走,探著頭往里偷窺。但見書房案頭上的那盆“金盞銀臺”開得真好呵。一人多高的書柜柜頂上有兩只佛手是去年的,已經(jīng)干癟的果子靜靜躺在個豆青色碟子里,是等待有心之人提筆勾勒描繪的高冷與端莊姿態(tài)。
黑暗中,那香味一股又一股,趁人不備飄出來,直往鼻子里鉆,我閉起眼睛深呼吸。就在這時,父親讀得興起提筆作畫,不知道畫的是什么,就聽見他獨自喃喃道,“寒辭去冬雪,暖帶入春風,階馥舒梅素,盤花卷燭紅……”
記憶中,家里但凡有客來,父親總會拿出瓜子、花生、水果糖來待客。因為是新年,特意從百年老字號“老香村”買的一口酥也擺上桌來。
都是打哪兒拿出來的呢?跟變戲法似的。
三四歲的我實在不能理解的是,說啊說,大半日過去,從不見他們吃,就干坐著說話,煙一根接一根,喝茶,喝得沒味了再換一壺續(xù)上。
眼瞅著那些美味零食成了道具,我跟哥哥急得抓耳撓腮。
究竟什么時候才讓吃???
總算熬到客人立起身來。看著父母送客出門,待等他們前腳剛走,我一個箭步?jīng)_出去,跑太快幾乎給椅子腿絆倒。顧不得那么許多。哥哥已經(jīng)吃了一塊林香齋的桃酥,正迫不及待大嚼一口酥。
我的嗓子眼像是給什么東西噎住了,淚花直流,卻忍不住笑嘻嘻地把那盤子里的瓜子花生水果糖可勁兒往褲兜里塞。過年啦,新年快樂?。ㄍ?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