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讀 | 游宇明:自以為燈
明人符驗當過常州太守。赴任時,不攜家人,僅帶兩只舊竹筐和一名童仆,每天吃的都是青菜,常州人敬稱其“符青菜”。嘉靖二十四年(1545),也就是符驗上任的第三個年頭,常州大旱,又遇蝗災,符驗下鄉(xiāng)察看災情,自帶米數(shù)升、木柴數(shù)捆,不勞百姓供給。他深懷憫民之心。一些土豪劣紳趁災年囤積居奇,符驗強令開倉放糧;一些人橫行鄉(xiāng)里,即使逃匿,符驗也要千方百計將其抓捕歸案。嘉靖二十七年,他受劣紳誣告被貶為福建福安知縣,依然不計個人得失,盡心政事,整治鐵冶礦,驅(qū)逐無賴;創(chuàng)儒學置學田,選賢任能,最后官升廣西按察司僉事,正五品。
人的一生需要一盞燈照亮自己,有人的燈是別人給的,別人給不給、給的燈亮不亮,會直接影響其一生的行走;有人的燈是自己給的,無論面臨怎樣的情境,他們都會沿著既定的方向前進,不會產(chǎn)生絲毫猶豫。符驗顯然屬于后者。
一個人在操守上可以自以為燈,在性情、才華上也可如此。曾國藩剛進京城時待人傲慢、說話硬邦邦的,常跟周圍的人發(fā)生爭吵,狠狠反省一番之后,他變得謙和、寬厚、溫情,朋友也越來越多。他后來平定太平天國,靠的主要不是個人的軍事才能,而是“和人”的性格。因為“和人”,大批指揮能力比他強的將領(lǐng)聚集在他周圍,他因而能化眾智為己智。
上世紀20年代,有位在地方部隊供職的湖南小伙子決定去北平另謀出路,向長官陳渠珍辭行。陳渠珍善解人意地對他說:你到外地上個學校,三兩年可以畢業(yè)的,這里可以給你付學費;在外面混得不開心了,這里依然有你吃飯的地方。年輕人沒有留戀這種有“老母雞”呵護的生活,只希望靠一支筆闖天下,于是帶著長官給的27塊大洋走向了身影依稀的未來。在北平,他的創(chuàng)作之路很不順利,投出的許多稿子一點響聲都沒有,冬天買不起棉衣、生不起火爐,有時連吃飯都成了問題。然而,他堅信自己在文學上的實力,也相信時間終不會辜負愿意努力的人,沒有走回頭路。后來,他寫出了小說《邊城》《蕭蕭》《丈夫》等杰作。
提倡自以為燈,并不是說別人給的燈一定不行,學習古代圣賢和當今好人、才俊,不就是為了讓別人的燈盞照亮自己嗎?只是別人的燈畢竟外在,受閱歷、情境等限制,遠不如我們生發(fā)出的心燈便捷。
人本質(zhì)上有點趨利,完全無價值的事,一般人會拒絕去干。但什么叫利益、價值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與判斷。有人覺得金錢、美色是利益、價值,有人認為對社會產(chǎn)生影響、獲得長久的生命意義是利益、價值。在我看來,自以為燈的人并非不懂得做事要求利益、要顯價值,只是他們更有格局,明白生命必須超越庸常的感官享受方能走得長遠,不甘心讓生命陷入動物性的生存。
當然,也有另外一種情形,有的人開始并不懂得自以為燈,但走到半途,覺得毫無主見的東闖西竄可能掉下懸崖、落進深淵。對此類人,我們要鼓勵他們“幡然悔悟”“懸崖勒馬”,迷途知返當然沒有始終明智輝煌燦爛,但它至少代表了一個人改過自新的勇氣,呈示了他對高尚、智慧的致敬,能夠凝聚盡可能多的人心。
一個人做到了自以為燈,再多的黑暗也不會使他迷路;當大家都能自以為燈,我們這個社會的光亮就會越來越多。(游宇明)